我们的回忆 - 绍文

04

爷爷己经去世二十多年,如今我对爷爷的想念是一种远距离和模糊的家族连糸情结。我感觉爷爷还有很多未讲完的故事仍然很吸引我,值得追寻。 由于对爷爷年青时丰富多变的生活经历缺乏了解和缺乏资料,我有了发挥想象的空间而且自得其乐地去想象爷爷。我喜欢沿着自己想象的河流去寻找爷爷的神秘,而非受约束于种种“史实”。比如我回忆爷爷时就想忽略爷爷对我儿童时调皮责备的严肃面孔,还有据说他在文革期间也向组织写过“交代”,这些东西我不需看。 有些事情是越多越乱会变成以假乱真。我也很庆幸爷爷的年代缺乏先进摄影器材,缺乏DV这类今日很普及的摄像机器将人的生活细节纪录无遗;庆幸爷爷没有给我们留下几百小时的DV录像带而只是留下一些变黄但非常有意义的旧相片(可惜文革时烧了一大批);庆幸没有留下千万张数码相片而只是留下一批他亲手绘制的水彩和国画;庆幸爷爷和嫲嫲留下一间充满回忆的祖屋;庆幸我们家族后代拥有了这些祖先珍藏,这些珍藏遗物是对爷爷想念的依靠,而有了这些就己很足够了。

二十多年来对爷爷想念好象慢慢展开一幅封藏己久的名画卷般有吸引力,似曾相识但又总有新意义的发现,所谓与祖先的感应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我记得自幼就喜欢大海并己拥有对大海的深刻印象和响往,但那时候我还未见过真正的大海。是否因为见到爷爷夏威夷的旧相片和听爷爷讲一些那里的故事而令我认识了大海? 那可是一种有声有色的认识!那时侯我读小学,放暑假就被送往西关爷爷和嫲嫲的屋(祖屋)里,西关的屋成为我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我无所事事,东看看西摸摸。印象最深刻便是爷爷的旧相片了。我喜欢比较相片里的环境与西关屋周围街巷环境的不同。西关的街巷市民生活、小贩的叫卖声等令我很好奇,同时相片里的大海也令我神往。那个叫夏威夷的地方有广阔的沙滩、一望无际的海和潇洒的椰子树;我印象深刻的一张相里爷爷穿着条纹泳裤,肩披浴巾而面上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夏威夷真是一个什么地方令人很开心但可望不可及,不然爷爷为何不能带儿孙一齐去呢?回国后为何不能回去?记得爷爷讲到夏威夷眼神会发亮,而我的眼神也跟着发亮,特别是听爷爷讲夏威夷的风雨后屋顶上全是树上跌落的芒果!那时侯食物紧缺所以听得我直流口水。在西关的屋里我还有机会听叔叔的旧唱机,德沃夏克的“新大陆交响乐”最配合爷爷夏威夷的旧相片和我对海洋的想象。我直到现在还相信德沃夏克作此曲时是以夏威夷为背境(信不信由你),而我与这作曲家最能心灵相通。 “新大陆交响乐”开始的悠慢音乐就是描写夏威夷的海面和云彩。 我在西关的屋里渡暑假期间还学会一些美妙的东西:就是观赏浮尘和观赏天花瓦片等。 当白天爷爷去了粤剧院返工,嫲嫲去了买莱或在煮饭时剩下我一个人独自研究窗外射入阳光照耀下的浮动微尘而想象了一个比房屋大很多的宇宙;午睡醒来也喜凝望天花瓦片的水渍而发现每片瓦都是一幅山水国画。我那时有了一个重要发现:大千世界原来可以进入这间西关小屋,一定是爷爷经历了这个大千世界并将它带入了这间小屋。从那以后爷爷就一直存在着我的大千世界里。

今天我的大千世界观仍然如旧。当我首次去夏威夷时,望着大海,我觉得我很久以前己经来过这里。鸡蛋花树和爷爷屋花园种的那棵是一样的,只是西关屋的蛋花树是一棵独秀,久经风雨而显风烛残年之样,而在夏威夷鸡蛋花树到处密茂盛放。 我感觉那里的一切都有爷爷的痕迹,每到一个在爷爷水彩写生画里见过的景点我都想起爷爷,而且想象爷爷就在我身边作解释和讲故事。我尽量收集夏威夷在1940年左右的旧名信片、画册等以尝试感受爷爷曾经见到和感受到的东西。 我带着朝圣般的心情缓步走进放置爷爷的大作世外桃源的留余斋。亲眼目赌这张牵动我们何氏家族后代每个人的心的理想主义画作,其之磅礴气势表现了作画人的强烈创作冲动、追求和魄力。当年的留余斋和世外桃源代表了不少夏威夷和海外华人的情感归宿;是勤劳、谦逊的中国人离乡别井、经历歧视、战乱和苦难后梦想获得心灵平静的一个理想小世界。爷爷给我的印象完全合符他作的这幅巨画,他可能就是一个毕生不停追求理想和超脱的人,他内心有一个属于他的大千世界。

爷爷晚年在广州常常思念夏威夷并梦想能故地重游,可惜他的愿望终未实现,也成为我们后人的遗憾。我后来幸运地三度踏足夏威夷,每次我望着夏威夷的大海时会产生一个疑惑:我能否告诉爷爷我来到了他念念不忘的夏威夷并见到了他的巨作世外桃源?爷爷在生时究竟知不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愿意相信这样的疑惑和想法是有意义的,说明爷爷活在我们后代的心中,因为这样我们家族的成员尽心尽力出版了这本纪念画册。

何绍文 (何碧溪幼孙)

2007617 日 于旧金山